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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精的流变(3):何时成精
更新时间: 2024-04-26 11:00:50

先讲一个《史记》中故事:秦二世元年七月,朝廷发九百人戍渔阳,陈胜、吴广都是屯长。队伍行进到大泽乡时,下起了大雨,道路被阻。这些人不能如期赶到,按秦朝的法律,都得斩首。于是陈胜与吴广商量:赶去渔阳是死,不去也是死,干脆起义,轰轰烈烈地干一场算了!吴广表示同意,于是找来占卜的人算算凶吉。卜者告诉他们:举事肯定成功,但为了使众人信服,还得借助一下鬼神。陈、吴二人便装神弄鬼,在一块帛上写了“陈胜王”,放在鱼腹中。士卒买鱼烹食,发现鱼腹中的帛书,大为惊异。吴广又在一个晚上,躲在附近的破庙里,燃了一堆篝火,然后学着狐狸的声音叫:“大楚兴,陈胜王。”

狐狸精的流变(3):何时成精

这是《陈涉世家》的一段情节,此文因被选入中学课本,所以广为人知,但对于吴广学狐鸣一事,注意的人可能不多,然而在狐狸精的历史中,这个细节却是意味深长的。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四》说:“(狐精)三代以上无可考,《史记·陈涉世家》称篝火作狐鸣曰:‘大楚兴,陈胜王。’必当时已有是怪,是以托之。”晚上燃篝火作狐鸣,固然是装神弄鬼,但之所以采取这样的手段慑服人心,则说明当时人们已相信有这种东西的存在。纪晓岚以为,这个细节间接证明了狐狸精的出现,但此时的狐狸精是怎样的形象,并不能明确。虽然狐鸣作人语,我们却不能由此认为当时狐狸精就已变成了人。到了汉代,狐狸精的人形渐渐出现了:

栾书冢,棺柩明器,朽烂无余。有一白狐,见人惊走。左右遂击之,不能得,伤其左脚。其夕,王梦一丈夫,须眉尽白,来谓王曰:“何故伤吾左脚?”乃以杖扣王脚。王觉,脚肿痛生疮,至死不差。

——西汉刘歆《西京杂记》

北部督邮西平郅伯夷,年三十许,大有才决,长沙太守郅若章孙也。日晡时到亭,敕前导入且止。录事掾白:“今尚早,可至前亭。”曰:“欲作文书,便留。”吏卒惶怖,言当解去。传云:“督邮欲于楼上观望,亟扫除。”须臾便上。未瞑,楼镫阶下复有火。敕云:“我思道,不可见火,灭去。”吏知其必变,当用赴照,但藏置壶中。日既瞑,整服坐,诵《六甲》、《孝经》、《易》本迄,卧。有顷,更转东首,以拏巾结两足,帻冠之,密拔剑解带。夜时,有正黑者四五尺,稍高,走至柱屋。因覆伯夷。伯夷持被掩之,足跣脱,几失。再三。以剑带击魅脚,呼下火上,照视之,老狐正赤,略无衣毛。持下烧杀。明旦,发楼屋,得所髡人髻百余。因此遂绝。

——东汉应劭《风俗通义·怪神篇》

人的形象还比较模糊,第一则故事中白狐只是托梦成了一个须眉尽白的男老人。第二则故事中作祟的狐狸精,也只是在夜色里表现为“正黑者四五尺,稍高,走至柱屋”。似人非人的样子。一旦被郅伯夷捉住,火光之下则是“老狐正赤,略无衣毛”。

从现存的文字材料看,最早一批完全成人的狐狸精出现于晋代成书的《搜神记》:

吴中有一书生,皓首,称狐博士,教授诸生。忽复不见。九月初九日,士人相与登山游观,闻讲书声,命仆寻之。见空冢冢群狐罗列,见人即走。老狐独不去,乃是皓首书生。

——《搜神记》

句容县麋村民黄审,于田中耕,有一妇过其田,自( )上度,从东适下而复还。审初谓是人,日日如此,意甚怪之。审因问曰:“妇数从何来也?”妇人少住,但笑而不言,便去。审愈疑之。预以长镰,伺其还,未敢斫妇,但斫所随婢。妇化为狸,走去。视婢,奶狸尾耳。审追之不及。后人有见此狸出坑头,掘之,无复尾焉。

——《搜神记》

另外,《阿紫》、《吴兴老狸》、《张茂先》诸篇,也都有鲜明的形象和生动的故事。《老狸》一篇,则托西汉事:

董仲舒下帷讲诵,有客来诣。舒知其非常。客又云:“欲雨。”舒戏之曰:“巢居知风,穴居知雨。卿非狐狸,则是鼹鼠。”客遂化为老狸。

——《搜神记》

因此,可以认为,狐狸成精变人的过程开始于战国后期和秦代,发展于两汉,完成于魏晋。非但狐狸,其他动物精怪的成人,大约也是这个时期。

狐狸精的出现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事件,它之所以能开花结果,完全是因为一粒古老的思想种子落入了肥沃的文化土壤,有了适当的湿度和温度,才发出芽来。这种土壤就是开始于先秦、成熟魏晋的成仙思想,作为狐狸精观念的思想背景,成仙思想——在很多时候被称为“神仙道”——的产生、发展和形成,与狐狸精生成的时间段正好是吻合的。

在前面我们说过,狐狸成精的首要条件是年寿长久,“物老成精”的观念在王充、许慎等人的著作中都有转述。分析几则早期狐狸精故事,也可以找到相应的细节:《西京杂记》梦中出现的狐狸精是“须眉皆白”,显然是位老人。《神怪篇》的老狐“略无衣毛”,就是说老得连毛也差不多脱光了。《搜神记》之吴中书生也是一老狐,变也只变成“皓首书生”;而跑到董仲舒帷下听讲的不速之客,也是老狸。那么,为何成精就必须老?物老为什么就能成精呢?——因为,它来源于成仙思想中长生不老的观念。

成仙理论的核心是长生不老,修仙之人的终极目的也是长生不老。由于生本能的驱动,人总是喜生而恶死,用俗话说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生而必死,对于现代人而言,是很容易理解的问题。但是在古代,尤其在遥远的古代,人们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却很不确定,在原始人的观念里,死或许只是偶然的事件,如果不是被野兽咬伤,如果不是从山上摔下,如果不是被敌人诅咒,如果……那么,人或许是可以不死的:

在原始民族中间,常常把我们看来是最“自然”的死亡归咎于神秘原因的作用,原始人完全不顾一切似乎明显的事实而把死亡看成是横死。在这一点上,最明显地表现了我们的智力习惯与原始人的智力习惯之间的差别。

——列维·布留儿《原始思维》

因此,古人首先是有长寿的愿望,我们在《诗经》中就可以找到“永锡难老(《诗经·鲁颂·泮水》)”、“称彼兕觥,万寿无疆(《诗经·豳风·七月》)”、“作召公考,天子万寿(《诗经·大雅·江汉》)”这样的颂词。其次,便有对长生不老的追求,这种追求开始的时间肯定很早,但到战国时汇成了一股寻找不死之药的热潮,而且社会上出现了一大批以此为业的方士,名入《史记》的人物就有乐距公、石申夫、侯生、徐福、韩终、宋毋忌、正伯侨等等。秦汉两朝,政治上最有作为的皇帝莫过于秦始皇和汉武帝,而恰恰是这两个人,长生不老的欲念也最为强烈。大约一个人的占有欲和征服欲越强烈,在现实的世界里越成功,就越希望长命百岁。秦始皇的两件人生大事,其一是扫平六国,其二就是求仙问药,徐福、韩终、侯公等方士都得以在大秦帝国登堂入室,被他奉为上宾。他还派遣徐福带着数千童男童女入海求仙人找不死药:

齐人徐巿(福)等上书,言海上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州,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许巿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

——《史记·秦始皇本纪》

汉武帝刘彻在历史上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著名,自己却深信神仙之事。他当皇子时被封为胶东王,在山东时很可能就与方士们有来往,后来当了皇帝,“尤敬鬼神之祀”。司马迁对他本来就有意见,在这件事上又很看不惯,一篇《孝武本纪》几乎被写成了《孝武求仙记》。一个叫李少君的方士对武帝吹牛,说自己曾游海上,遇见仙人安其生,吃过像瓜一般大小的仙枣,武帝就派人入海去找安其生。后来李少君死了,武帝居然以为他不是死了,而是尸解成仙了。李少君之后又来了一个方士栾大,这家伙“敢为大言”,也说自己往来海中,见过神仙,于是被武帝拜为五利将军。“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时社会上求仙问药的风气非常浓厚,“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扼腕而言有禁方,能神仙矣”。直到快七十岁时,武帝才有所醒悟,说自己为方士所欺,但这时他已当了整整四十五年的求仙皇帝。

对于人能否长生不老这个问题,汉代人已有不同的认识,就武帝本人而言,七十岁之前迷,七十岁之后才明白“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资治通鉴卷二十二》)”,长生不死却是不可能的。东汉人王充在《论衡》中对这种思想也进行过批评:“物无不死,人安能仙?”然而王充的批驳恰恰也从反面说明了这种观念在当时的流行。事实上相信人能成仙者一直大有人在,那些游于江湖、出入宫廷的术士中,当然有以术邀宠的骗子,也有真心求仙的信徒。他们不断求索前行,改进方法,总结经验,到汉末形成了诸多门派,而影响最大且对长生不老的追求最为执着的就是金丹道。

汉代前期,求仙的主要办法是到海里去找不死药,然而哪里有不死药可找?于是,到了东汉后期,金丹便作为不死之药的替代物出现了。不死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金丹则是完全通过炼而得到,因此金丹道的出现,表明中国人对成仙的追求进入了更为主动的时期。金丹对长生不老的作用被一些道士描绘得神乎其神:

巨胜尚延年,还丹可入口,金性不败朽,故为万物宝,术士服食之,寿命得长久。土避于四季,守界定规矩,金沙入五内,雾散若风雨,熏烝达四肢,颜色悦泽好,发白更生黑,齿落出旧所,老翁复丁壮,耆妪成姹女。

——魏伯阳《参同契》

东晋的葛洪,是一个深信人可以长生不老的炼丹家和学者,其大作《抱朴子内篇》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深度论述了仙人不死、神仙可求的思想。他在论述人可以长生不老时采用了两种论证方法:其一,反例证法——没有见过仙人就否认仙人的存在是不对的。“浅识之徒,拘俗守常,咸曰世间不见仙人,便云天下必无此事。夫目之所曾见,当何足信哉?”其二,不同类比较法——既然松柏可以常青,龟鹤可以延年,人当然也可以长生久视。在进行这项论证时他首先假设了一个论敌对自己诘问:你说龟鹤的年寿可达千年,但没有人伴随它们度过千年,那么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这只龟或者这只鹤就是千年的龟鹤呢?葛洪随之展开了一段非常有意思的反驳:

《玉策记》曰:千岁之龟,五色具焉,其额上两骨起似角,解人之言,浮于莲叶之上,或在丛蓍之下,其上时有白云蟠蛇。千岁之鹤,随时而鸣,能登于木,其未千载者,终不能集于树上也,色纯白而脑尽成丹……按《玉策记》及《玉昌经》,不但此二物之寿也,云千岁松树,四边批越,上杪不长,望而视之,有如偃盖,其中有物,或如青牛,或如青羊,或如青犬,或如青人,皆寿万岁。有云,蛇有无穷之寿,猕猴寿八百岁变为猨,猨寿寿五百变为( ),( )寿千岁。蟾蜍寿三千岁,麒麟寿二千岁。腾黄之马,吉光之兽,皆兽三千岁。千岁之鸟,万岁之禽,皆人面而鸟身,寿亦如其名。虎及鹿兔,皆寿千岁,寿满五百者,其毛色白。熊寿能五百岁者,则能变化。狐狸豺狼,皆寿八百岁。满五百岁,则善变为人形。鼠寿三百岁,满百岁则色白,善凭人而卜,名曰仲,能知一年中吉凶及千里之外事。如此比例,不可具载。

——《抱朴子内篇·对俗》

举了如此多的例子,无非要说明千年万年的动物或植物是可以辨认的,因为它们会出现种种异像,使自己和一般的动物区别开来。葛洪使用的这个论据,实际上就是汉代流传下来的“物老成精”的观念。从这段文字中我们还可以看出,什么物变成什么精似乎还有一定的对应关系,并不是随意发生。如树老成青牛、青羊,鸟老则人面鸟身,狐狸豺狼到了五百岁就可以变为人形。

要特别注意,在这段论述中,“成精”并不是作为“物老”结果出现的,而是作为“物老”的论据出现的,换句话说,葛洪并没有证明“物老为什么能成精”,而是反向证明了“物成了精所以它很老”,“成精”是作为“物老”的证据出现的,这说明在葛洪的论证中,“成精”是一个不言而喻的前题,是一个无须证明的公理,因而也充分说明在当时人的观念中“成精”已作为一种大众认同的现象而存在。从因果关系看,“成精”是“物老”的结果,但我们可以肯定地说,科学的现实中是不存在“物老成精”这类现象的,因此也不存在这样的因果联系,这样的关系只能在人的观念里产生,而物的长命百岁在葛洪等人的思想中是一个预设的结论,所以“成精”便作为一个逻辑前提出现了,“成精”对“物老”的证明又通过不同类比较的方法间接地证明了人的长生久视。因此,物的成精是人的成仙所需要的一种旁证而已,是求仙思想一个的投影。当求仙思想发展完备的时候,物也就成精了。不但狐狸,其他很多东西,成精的时间都是差不多的。

求仙理论的第一个集大成者葛洪是东晋人,第一批被记录的狐狸精也出现在东晋,上文引述的几篇狐狸精故事都出于东晋干宝的《搜神记》。干宝其人对鬼神精怪之事深信不疑,写作此书也是为了“发明神道之不诬”。从干宝的自述和行文的风格分析,《搜神记》是记录而非创作,则说明当时神仙思想、精怪观念以生动的故事形式在民间广为流传。干宝的兴趣在撰集整理,非以论理见长,但对精怪的出现也试图作出了自己的解释:

天有五气,万物化成。木清则仁,火清则礼,金清则义,水清则智,土清则思,五气尽纯,圣德备也。木浊则弱,火浊则淫,金浊则暴,水浊则贪,土浊则顽,五气尽浊,民之下也。中土多圣人,和气所交也;绝域多怪物,异气所产也。苟禀此气,必有此形;苟有此形,必生此性……应变而动,是为顺常;苟错其方,则为妖眚。故下体生于上,上体生于下,气之反者也;人生兽,兽生人,气之乱者也;男化为女,女化为男,气之贸者也。

——《搜神记卷十二》

若从哲学上分类,干宝应该是一个朴素的唯物主义者,他认为世界的本源是有形物质“气”,世界的种种现象是气的变化,和气生圣人,异气出怪物。“千岁龟鼋,能与人语;千岁之狐,起为美女;千岁之蛇,断而复续;千岁之鼠,而能相卜。”等等,都是气化的结果。“气化”的解释是当时很流行的一种哲学理论,它的模糊性和包容性让使用者有很大的发挥空间,葛洪也有所涉及:“身劳则神散,气竭则命终。根竭枝繁,则青青去木矣。气疲欲胜,则精灵离身也》(《抱朴子·至理》)”在这个问题上,干宝的思路和葛洪是高度一致的:精怪的存在是勿庸置疑的,自己的理论工作只是给它一个看上去比较合理的解释而已。

狐狸成精了,开始了它一千多年风华绝代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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