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和欣喜

【美国】 海伦·凯勒

莎莉文小姐把这个世界展现在了我面前，让我能够体会到成长的愉悦。在她到来以后，我感觉周围的空气中仿佛都充满了爱与欢乐，生活也有了意义。

我接受教育的第二个阶段是练习阅读。

当我一学会拼写一些单词，莎莉文小姐就给了我许多小卡片，每张卡片上面都是由凸起的字母组成的单词。我一摸，立刻就明白这些单词是用来代表某种事物、动作或特性的。

她会给我一个简单的结构框架，让我将这些词组成句子。在组句之前，我习惯先将每个单词与实物相对应，举个例子说，由“娃娃”（doll）、“是”（is）、“在……上”（on）和“床”（bed）几个词组成句子，我会先把每个印有单词的卡片与它相对应的实物摆在一起，然后再把娃娃放在床上，在旁边摆上写有“是”（is）、“在……上”（on）和“床”（bed）的卡片，这样既造了句子，同时又用具体的事物把句子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一天，莎莉文小姐告诉我她把单词“女孩”（girl）别在了我的围裙上，又把“是”（is）、“在……里”（in）、“衣柜”（wardrobe）几个单词放在了阁板上，让我用它们组句。我对这样的游戏非常感兴趣，常常和老师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屋里的东西也统统被我们用来造句子。

阅读这些卡片的下一步就是阅读书籍。我开始在我的“入门读物”中寻找我认识的单词，就像玩捉迷藏游戏一样，每找到一个都兴奋不已。

就这样，我开始了阅读。在我能够顺畅地阅读长篇的故事之后，接着就是练习自由轻松的谈话甚至演讲。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没有正规地上过课，即使是非常认真的学习，看起来也更像是玩游戏。莎莉文小姐教给我任何东西，都会用美丽的故事或动人的诗篇来进行描绘，当她与我谈论这些我非常喜欢、非常感兴趣的事物时，自己也就像一个孩子。

在她的耐心教导下，许多孩子们认为枯燥、痛苦甚至恐怖的学习例如沉闷的语法、艰苦的算术、严格的概念解析等都充满了趣味，装点了我最珍贵的回忆。

我无法解释莎莉文老师对我的快乐与渴望所表现出的特有理解与包容，也许是因为长时间和盲人接触的缘故吧！更难得的是，她具有生动描绘一件事物的奇妙本领，对一些乏味无趣的细节，能够迅速地一带而过；她也从不会因为我想不起她曾经教过的问题而责怪我；她还一点一滴、循序渐进地把看似枯燥乏味的科学知识灌输给我，其成功的教学使每一门课都变得生动逼真，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把她所讲的内容刻进了脑子里。

我们经常到户外学习、阅读，尤其喜欢去那阳光下的树林，在那里，我学到的东西都散发着花草树木的气息，有针叶松的树脂清香，也有野葡萄的芬芳甜美。坐在树荫下，世界万物都是可供我学习的东西，都能给我以启迪。它们也都有其可爱之处，教会了我如何看待，如何运用世间的所有。大千世界中的任何东西，不管是嗡嗡作响的、还是低吟高唱的、或是开花结果的，皆可以成为我学习的对象。

我常常将逮到的青蛙、蛐蛐和蟋蟀放在手心里，当它们忘记了自己被人捉住的命运后，就又仿佛在草丛中般欢快地叫了起来。

另外还有毛茸茸的小鸡、盛开的野花、野生的紫罗兰及刚发芽的果树，没有声音，没有画面，但我能感觉到棉花那柔软的纤维与毛绒的棉籽，感觉到风儿轻轻拂过玉米地的飒飒作响，感觉到叶子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之声，感觉到被我在牧场抓住的马儿那愤怒的嘶鸣及嘴里的青草气息。啊，这一切，都将永远留在我美好的回忆里。

有时候，天刚刚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溜进花园里，小草与鲜花上都还托着沉甸甸的露珠。没有人会知道把蔷薇花轻握在手心的滋味是何等的美妙，也没有人能晓得纯洁的百合在黎明清风中摇曳的舞姿是怎样的绝美！有时我会捉住花上的小昆虫，感觉到它们因被抓的恐惧和挣脱的渴望而轻微的震动着翅膀。

另一个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果园，那里的果树在７月初就成熟了。走在果园里，我一伸手就能触及到那毛茸茸的大桃子，在风儿欢快的摇动下，熟透了的苹果也纷纷掉落在我的脚边。我高兴地用围裙兜着这些果实，兴奋地将脸贴在红扑扑的苹果上，感觉那残留的阳光的温暖，然后就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我常常怀着越来越浓厚的兴趣听莎莉文小姐描述我们所生存的这个巨大圆形的地球，听她说爆发的火山、地下的城堡、移动的冰河以及许许多多的奇闻轶事，这些都在我的头脑中形成一幅幅神奇的画面。她还会用黏土为我制作立体的地图，使我能够通过触摸感觉到高耸的山脉与幽深的峡谷，以及河流的蜿蜒曲折。我很喜欢这些与众不同的地图，但是却常因为搞不清地球上不同地域的划分而搅得脑子一片混乱。

莎莉文小姐为了更形象的说明，就用一根根的细线标出不同的区域，用一根树枝充当贯穿南北的地轴。这样的展示非常形象逼真，以至于到今天说起地球上的温带，我眼前还能浮现出由线条组成的圆圈。相信即使有人告诉我白熊会爬上北极那根柱子，我多半也会信以为真的。

说起来，算术似乎是我惟一一门不喜欢的课程了，从一开始我就对数字不感兴趣，因此莎莉文小姐就通过拨弄串珠教我数数儿，用摆放草杆让我学加减，但我每次摆不了五六回就不耐烦了。常常是做了几道题，我就认为责任已经尽到，于是如释重负、心安理得的去找伙伴玩耍了。

也就是以这么一种轻松从容的方式，我学习了动物学与植物学。

有一次，一位如今我已经不记得名字的先生给了我一些收集的化石，其中有美丽花纹的贝壳化石，有留着鸟爪印的沙岩，还有如浮雕般的蕨类植物化石。这些化石向我展现了那遥远的地质时代，成为我开启远古宝藏的钥匙。

我常常是充满惊恐地听莎莉文小姐讲述那名字古怪难晓的骇人野兽迈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原始高大的森林，扯下粗壮的树枝作为食物，死在年代久远的阴冷的沼泽地里。

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古老神奇的野兽都会在我的梦境里出现。如今我生活的地方有温暖的阳光，有美丽的鲜花，还有马儿清脆的蹄声，与这种快乐祥和相比，那阴暗恐怖的年代只是一段遥远的历史了。

还有一次，我得到了一个美丽的贝壳，于是就带着一个天真孩童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欣喜，专心地听着莎莉文小姐讲解那小小的软体动物是如何建造它色彩斑斓的殿堂，听她描绘在寂静的夜晚，连风儿都睡去的时候，可爱的鹦鹉螺又是如何驶着它的“珍珠船”航行在印度洋的碧波之上。

我从植物的生长中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尝试着将一株百合放在向阳的窗台上，使它能够接受到充分的日照。很快，嫩嫩的花蕾已经作势欲开了，在外面包裹的修长的指状的叶子缓缓地舒展、绽放，好像不愿让人窥见里面小心珍藏的美丽花朵。不过这序幕一旦拉开，美丽最终会上演。接下来，叶子绽放的速度加快了，但还是从容不迫，一点一点地按着顺序来。所有的花苞中最大的一个总是比别的要显得美丽大方得多，它在众多花蕾的簇拥下傲然挺立，气度雍容华贵，仿佛穿着柔软丝滑盛装的神圣的百合皇后。等到其他胆小羞怯的姐妹们也纷纷脱去她们绿色的斗篷之后，呈现的就是点缀一片的芬芳与美丽了。

在种满花草的窗台上，摆着装有１１只小蝌蚪的球形玻璃瓶，我第一次发现它们的时候简直兴奋极了。把手伸进玻璃瓶里，我可以感到小蝌蚪在手指间欢快地游走，它们显然也非常喜欢这种游戏。一天，一只小蝌蚪可能是太渴望外面的世界了，居然跳出了瓶子，掉在了地上，当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半死不活了，只有那尾巴的微弱摆动还证明它一息尚存。但当它再次回到属于自己的环境中时，立刻又扎进水中，摇头摆尾，游来游去，显得活力十足。

经过这次冒险，它已经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于是也就满足于老实待在美丽的玻璃房子里，在水草下玩耍，直到成为骄傲的青蛙。到那时候，它就可以栖息在花园尽头绿草茵茵的池塘边，在优美的夏夜唱着那特有的情歌。

就这样，我在生活中不断地学习，不断地长大。开始的时候，很多事情对我来说都是不可能的，是莎莉文小姐把这个世界展现在了我面前，让我能够体会到成长的愉悦。在她到来以后，我感觉周围的空气中仿佛都充满了爱与欢乐，生活也有了意义。她从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让我了解那无处不在的美，也从不会停止努力让我知道生活的甜蜜与价值。

莎莉文小姐非凡的才能、敏锐的感觉与博大的爱心使我少年时那段受教育的经历成为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她总是能够抓住最好的时机，用最好的方法传授给我知识，使我的学习充满了乐趣，接受起来也很快。她明白孩子的心灵就仿佛那在山石间蜿蜒流动、欢快歌唱的清浅小溪，能倒映出美丽的花朵，茂密的树丛和天空中羊毛般的云彩。她努力引导我的思想，因为小溪在汇合了山涧泉水之后，才能成为宽广的河流，在平静的河面上映出高山、树影和蓝天，映出花儿甜蜜的笑脸，

任何一位老师都可以把孩子带进课堂，但是，不是任何一位老师都可以让孩子学到东西。无论是忙是闲，孩子只有在感觉到自己思想是自由的时候，才能充满乐趣地主动学习，而任何强迫式的教育都不会有好的成效。要让孩子体会到成功的喜悦与失败的沮丧，他才能勇敢地去接受任务，迎接挑战，动用自己的智慧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只会沉闷死板的啃咬书本。

莎莉文小姐和我是如此的亲密无间，使我认为我们是不可分离的。我几乎分不清，我对美丽事物的喜爱有多少来自天生，又有多少缘于她的感化。她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前进的脚步也是在她的引导之下。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同时属于她，不管是我的才能，还是我的希望与快乐，都来自她爱的点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