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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贫民
更新时间: 2024-04-25 20:08:03

中国北方的一个火车站里,兄弟两人正拿着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买了去南方的票,就像所有等火车的人一样。他们也担心火车晚点,时不时地踮起脚尖,看着候车室的电子屏幕。

百万贫民

“哥,你说这硬卧和软卧有啥区别?”弟弟赵天率先发话了。

“硬卧,就是木板床,软卧,就是木板床上加了席梦思,懂不?”哥哥赵远回答道。

其实赵远本不愿意带上弟弟的,弟弟赵天比他小五岁,读书读到高二,就辍学回家种地了,农村的孩子出来的机会本来就少,见到什么东西都觉得新鲜,都爱问,赵远都快被烦死了。赵远虽然是初中就离开了学校,但是他自小胆子大,走南闯北,是见过大世面的。这次,南方大蒜的价格一路走高,就是他赵远从新闻里得知的。所以他决定把自家刚收的大蒜运到南方去卖。本打算买两张硬座票的,没想到弟弟硬是吵吵着要买硬卧,说是从来没享受过火车上的床,要享受一下,好回去显摆显摆。你说出门做生意能有轻松的嘛?这倒好,给他小子整的像是出门旅游了。为了面子,赵远没说啥,可是心里面,却心疼的要命,心疼什么?钱呗。现在赵远看赵天,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哥,你说咱俩是不是住一标间,带电视的那种,我今晚还想看看《村花李二妮》大结局呢。”

“你能不能安静会儿,谁说的火车上有电视啊?”赵远有点愠色了。

候车厅里走动的人越来越多,赵远也越来越焦躁。

“哥。”赵天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你又想说啥玩意儿?”赵远这回是真生气了,焦躁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像喇叭一样,声音明显变大了许多。

赵天吓得没敢说话。两分钟后,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壮着胆,对赵远说:“哥,咱走错候车室了。”

赵远踮脚一看,呀,还真是,检票口不知啥时候换了。他四周扫视了一眼,虚惊一场,检票口只是换成了隔壁这一条。眼看着检票时间也快到了,于是招呼着赵天,一人一麻袋大蒜,挤到了检票口最前面。没过多久,他俩就率先检票,登上了这列红色的火车。

每天,都有无数的列车从这出发,去往中国版图上的任何地方,同时,也接收着那些地方,归来的列车。但是,在这一天,你绝对找不到另外一列火车,像这列红色的火车一样,发生这么令人惊叹的故事。

第一个小时

赵天对车上的一切都很新鲜,问东问西。这些问题包括,车上的水是从哪来的,以及厕所里的大便到哪去了等等。赵远不耐烦地训了他几句,就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睡觉了。或许是太累了,这一躺,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好清静。

就好像睡了几天几夜一样,赵远被叫醒的时候,似乎已经适应不了这个世界了。他揉了揉眼睛,看见赵天一脸天真的微笑。

“你干嘛呀?”赵远立马坐起来了,在他的印象中,弟弟的这种微笑只有两种时候会出现。第一种,他犯错了,微笑着求你帮他;第二种,他有需求了,微笑着,还是求你帮他。反正就没好事。

“哥,我饿了。”赵天微笑不改。

“咱不是买了面吗?”

“我想吃米饭,火车上卖的那种。”

这时候,赵远听见火车上由远而近,叫卖盒饭的声音。赵远掂量着自己的钱包,回过头对赵天语重心长地说:“赵天,咱这次出来是为了挣钱,所以咱不能大手大脚的花钱,火车上的饭好几十一盒,都能顶咱好几桶泡面了。咱先忍忍,等下了火车,哥带你吃顿好的,啊。”

赵天虽然年纪小,道理却还是说得通的,他啥也没说,从书包里拿出两桶泡面,默默地加起了调料来。赵远也从麻袋里掏出两头蒜,默默地剥了起来。剥蒜是个技术活,得从蒜头那,一条一条地往下撕蒜衣。赵远剥得极为仔细,就好像这些蒜,可以承载他未来的命运,渡他衣食无忧。

吃完面,赵远看了看手上的电子表,已经过去五十分钟了。刚才那一觉被赵天打扰了之后,也没有了睡意,干脆就坐在那,和弟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了。赵天正被一口蒜辣得直吸气呢。他喝完最后一口汤,用袖子一抹嘴,眼泪汪汪地问道:“哥,你说这么多蒜,咱们啥时候能卖完?”

“不知道”

列车经过了一片树林。

“车上真无聊,咱要不玩点啥?”

“随便”

列车经过了一片水塘。

“哥,你说咱要不在火车上就把大蒜给卖了,这样咱就有事做了。”

赵远一惊,望向弟弟的脸,火车进入了一个隧道,他看不清弟弟脸上什么表情,却分明看到他头顶上的光环。

第二个小时

说干就干,两兄弟根据行情敲定了价格,就从麻袋里往外拿大蒜。动静很大,弄得其余四个睡午觉的乘客意见很大。赵远小心地陪着不是,和弟弟轻声说道:“卖大蒜的时候,千万别被列车员发现了。”

弟弟受了感染,也轻声回道:“为啥?难不成她也是卖大蒜的,怕咱抢她生意?”

“少废话,反正别被发现就行了。”

为了做掩护,他们用赵天的书包装大蒜,兄弟俩约定赵远卖大蒜,赵天放风。分配好任务以后,他们决定先在本车厢卖,于是选定了一个方向,就开始了他们的宏伟计划。

连续好几个卧铺隔间,都碰了灰。六号隔间的那个打扮时尚靓丽的美女差点就要去列车员那投诉了。赵远好说歹说,才平息了她的怒火。回头一看,赵天不知啥时候跑到隔壁一伙年轻人那,看斗地主去了。

赵远把赵天拽回来,坐在过道的凳子上,重新计划起来。赵远毕竟是闯过社会的人,遇见事情懂得分析,他分析道:“我看,不能是个人就上去卖。得看人,要找那种长得老实的人,那种人就算不买,咱也不会受气,知道不?”

“知道。”

“知道就好,我卖大蒜的时候,你边放风,边找那种老实的人。这样可以提高效率,效率你懂不懂?”

“懂。”赵远走了几步,看见了一个慈祥的老太太,于是向赵天使了一个眼色,就进去了。

果然,这一趟买卖值了。那老太太就是赵远隔壁村的,老乡见老乡,缘分啊。赵远二话不说,给老太太送了一头蒜。

在这里顺便提一句,赵远是始发站上的车,这列火车上,有百分之七十,都可以算作赵远的老乡,也就是说,这列火车上,有百分之七十的人,有资格得到免费的蒜。但赵远不会理睬这些,他觉得,这个老太太,是他的第一个胜仗,是一个好彩头。

赵远高兴地走出了老太太的隔间,却被疾驰而来的赵天差点撞倒。赵远下意识地把书包抱紧,四周看着,确定没有列车员,才仔细地听起赵天的话来。

“哥,我,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好欺负的。”赵天有点气喘吁吁。

“在哪?”

“就在前面,是个老头。”

“你咋觉得那老头好欺负?”赵远有点不明白,因为他和赵天的老爸,就是个老头,话不多,打起架来可狠了。

“因为,他在看书,读书人,好欺负。”

赵远一想,的确是,看看弟弟就知道了。虽然是个高中生,可还不是处处都得听他哥哥的,会读书有啥用。一想到这,赵远突然觉得自己高大了起来。

跟着弟弟走到那个隔间,果然看见了一个斯斯文文的老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正在翻一本厚厚的书。那本书看样子有些年头,应该是本古典名著。赵远也知道几本古典名著,分别是《唐诗三百首》《史记》和《金瓶梅》。

赵远把书包背到胸前,走到老人的身边,坐了下来。

刚想开口,老人发话了,他边翻了一页书,边说道:“推销的吧。”

赵远一愣,点了点头。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推销手机的吧。”

赵远刚想开口,老头转过头来,看着赵远接着说:“年轻人,那么多好工作放在那,你不做,干嘛非要做这行?”

老人家摘下眼镜,继续说道:“现在年轻人眼高手低,工资低的活儿不愿干,工资高的活儿,你干不了。可是你们这一代人,日子可幸福多了。想想我们这一辈,要下乡劳动,吃不好,穿不暖,还要坚持自己的梦想,为国家出一份力。你们呢,吃得好,穿得暖,却不为国家的建设出力,你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你父母,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国家吗?孩子,我看你还小,自己好好学门手艺,谋个好出路,为国家”

赵远走出隔间的时候,目光已经呆滞了。他抬头看见赵天正靠在隔间的门框上哭。

“赵天,你咋了?”

“哥,他说的对,我想回去念书,我不想干这一行了。”

赵远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呀,妈的,太冤枉了,自己居然被那老头绕进去了,我咋对不起国家了,我就一卖大蒜的。他脑子清醒过来,抱着赵天的肩膀说道:“赵天,别听他瞎说,咱们这一行不丢人。”

不知是老头听到了,还是有感而发。隔间里,他仰天长叹,“现在的年轻人,浮躁啊。”

赵远花了十几分钟,才安抚好赵天的情绪。他下定决心,不再向读书人推销大蒜了。

第三个小时

赵远的这节车厢,销售额以零告终。当然,这不包括那头送出去的蒜。要不然,销售额该为负数了。

他们瞄向了下一节车厢。去之前,他们重复了一下卖蒜的原则:不卖给读书人,不卖给老人,长得漂亮的,看看就行,千万不能去推销大蒜。

确认无误后,他们进入下一节车厢继续搜寻猎物。在经过层层筛选之后,他们找到了一个没有破坏他们任何一条原则的人。

首先,他是个中年男人;其次他看起来不像个读书。最重要的一点,他面相很和善。

赵远走进了隔间,那个男人看见赵远,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好。”

赵远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也笑着回了一句,然后问道:“大哥,买大蒜吗?”

“哦,你是卖大蒜的。”中年男人的笑容没有改变,继续说道:“小伙子,现在这行不好做了。前天我看了一份报纸,说大蒜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会影响身体内的血液循环,继而导致脑部神经系统的损坏,严重的,还会全身瘫痪哦。总之一句话,大蒜现在不能吃了。”

赵远还没来得及说话,中年男人对面中铺的一个小伙子就忍不住了。“你放屁。我吃了二十多年的大蒜,也没见我身体出啥毛病啊。”

中年男人,依然微笑地回答道:“这位小兄弟,你别急啊。我也没说吃大蒜不好啊,我只是说吃多了大蒜对身体不好。凡事都有个度,对不?”

“度个屁啊。咱们村有人为了防癌症,天天吃大蒜,结果,他全家人都得了癌症,就他没得。”

中年男人面子挂不住,开始和那小伙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

看着局势有点不对了,赵远转过身想远离这是非,却不料被叫住了。

那个小伙子说道:“哥们儿,你不是卖蒜的嘛。给我来两斤,我就在他面前生吃两斤,看看能出事不?”

赵远从书包里掏出小秤杆,给他称了两斤。

“这两斤就当我送你的,不要钱。”赵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并且尽量使得这个肯定句,听起来像疑问句,边说还边观察那小伙子的眼神。

果不其然,小伙子眼睛一横,说道:“那怎么行,怎么的也得给点,你毕竟也是做生意的。”

赵远暗自为自己的智慧感到高兴,人有时闯荡江湖,没有一点小聪明,就容易吃亏。

“给你。”小伙子掏出两块钱塞到赵远手里。

“这,这,”赵远结巴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客气了,这钱你一定拿着,不然我和你急。”

“好,好。”赵远吃了个哑巴亏,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但他转念一想,不管咋样,总算是开张了,吃亏是福,总比白送好吧。不到半分钟时间,他就把自己说服了,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哑巴亏。

就在这时,他看见隔间里几个家伙的眼神盯着他后面看,看得他背后一阵发凉。他缓缓地转过身,看见了列车员虎着脸,站在隔间门口。她的身旁,弟弟赵天低着头,一语不发。

“你们两个,不知道火车上不许卖东西啊?”列车值班室里,列车员教育起俩兄弟来。

“我俩真不知道,同志,我们是初犯呢。”赵远极力辩解。

“你们这些东西,都得上缴。”列车员铁面无私。

一听到这个,赵远都快要哭起来了,忙说道:“别啊同志,我们哥俩得靠这个混饭吃呢,你就网开一面吧。”

走南闯北,赵远学会了一招“打蛇七寸”。比如眼前这条“蛇”,就要博得她同情,只有这样,蒜以及兄弟俩才能安全脱身。接下来,赵远含着泪为自己,也为列车员,描绘了一幅“人间地狱图”。图中有,父母早逝,媳妇儿劈腿,包工头拖欠工资,祖宅地基被村长霸占以及弟弟染上重病,需要不菲的治疗费。这些场景,如果现场让赵远绘声绘色地给你说出来,相信你也会不禁流泪的,更何况听众是一个有孩子的妈。不用多想,他们兄弟俩只是被教育了一下,就回到自己的车厢了。

第四个小时

兄弟俩就这么呆坐着,静静地听着窗外,火车轮子,轧过铁轨的声音。轰隆,轰隆

“哥,咱还卖吗?”

赵远没有说话,现在,他们就像打了败仗的士兵,急需要士气来鼓舞他们继续前进。所以,此时此刻,任何一句话都得经过深思熟虑。

“赵天,我以前跑长途的时候,有个王师傅带着我。他常和我说,人生,需要苦难来磨练自己,只有全身上下长满老茧,才能刀枪不入。刚才那些事是个啥?苦难啊。那是老天来磨练我们的,所以啊,咱们还得接着干。”老天有眼,这句话绝对不是那个王师傅说的,那个王师傅,只知道吃喝嫖赌,和赵远说的最多的,永远都是哪个哪个洗脚城的姑娘最漂亮。

天不信,地不信,可是赵天信了。读书人特别喜欢这种看似拗口,细细品味却有点哲理的话。尤其是经历了列车值班室那一回,更是让赵天对哥哥的口才和处理问题的能力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现在的他,恨不得把哥哥当成神来供奉。从此刻开始,赵远说得每一句话,赵天绝对会老老实实地去执行,不带半点怀疑。

“赵天,咱还得接着干,往那头发展不行。”赵远朝刚才那个列车值班室的位置努努嘴。“咱就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我就不信,还有咱俩做不成的事。”

这回,士气算是鼓舞起来了,特别是最后那句话,给了赵天莫大的自信。他们背着书包,一前一后地,开始向另一个方向的车厢进发。

赵远走在前面搜寻着买家,赵天跟在他哥哥的后面。突然,他看见有一个隔间里面有一个人躺在下铺看书,最主要的是,那本书的封面是黄色的。赵天瞧瞧哥哥,赵远忙着找客人呢,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他钻进那个隔间,凑到那本书前面,去看书的名字,边看还边把书的名字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论、一、个、梦、想、家、的、自、我、修、养。”

书移开了,一副精致的脸庞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玻璃镜片散发出直穿心脏的寒光。赵天被怔地在原地没有动弹。赵远发现弟弟没有跟在他屁股后面,立马就回头找到了隔间里的赵天。“赵天,咱不是说好不卖读书人嘛。”

躺在那的人直起身,坐了起来,问道:“你们在卖什么?”

“大蒜。”赵天说话了。

“大蒜?”那男人有点惊讶,说道:“大蒜能挣几个钱?为什么不去涉足金融市场,在那里,一块钱,可以换来几百块。”

“我们不懂那玩意儿。”赵远说。

“那为什么不投资科技公司,为什么不去创业?你有可能就是下一个乔布斯啊。”那男人有点激动。

赵远算是看明白了,这个男人脑子有病。多说无益,他拉起弟弟的手就走。

“大蒜多少钱一斤?”那个男人总算说了一句正常的话。

听到这句话,赵远心想:哟,有戏啊。转过身,双手食指交叉,比出了一个十字。

“价格不便宜啊。”

“你也得看看现在这市场行情啊。”赵远心想,爱买不买。

那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兄弟俩坐下。他们一头雾水地坐在了男人对面的下铺。

“你们带了多少大蒜来?”男人问道。

赵远一听这话,心里激动起来,这男人说不定一口气能把他们的大蒜都买了。他高兴地说道:“一百五十斤。”

“哦,一百五十斤,一斤十元,那就是一千五百元。这还是最大收益,不包括路途上的损耗,人力成本。”

“你什么意思,别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你想干嘛吧。”赵远最不愿意听这些绕来绕去的话了。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说完之后你不想走,我还赶你走呢。首先,告诉我,你一年能挣多少钱?”男人问赵远。

赵远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十万吧。”

其实赵远一年撑死不过六万,但是为了在外面不被别人看扁,他虚报了一个自己认为还不错的数字。

“那你一年花费多少?”

“五、六万吧。”这句话是真的,赵远没什么理财意识,向来是挣多少花多少。

“照这么算来,你一年能存五万。也就是说,你要存够一百万,需要二十年。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你却要为了这区区一百万浪费二十年。太可惜了。”

赵远一听,好像是这么回事儿,自己每年都没存下什么钱,要想存够一百万,真不知道得等到啥时候了,想到这,赵远就懊恼,为什么当初就不省着点花钱。那些钱要是省下来,家里的房子可以翻新一遍,媳妇儿说不定也早就娶了。

赵天也懊恼,为什么大哥不省着点花钱。如果那些钱能省下来,自己就不用辍学回家,就还能见到同班的月香了。

那男人看着时机已经成熟了,微微一笑,打断了他们两个的思绪,说道:“好了,两位,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们请回吧。”

赵远一听,这不行,你得教教我,怎么才能把钱省下来。

赵天一听,也急了,你得教教我大哥,怎样才能把他的钱省下来。

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再送你们一句话,钱,不是省下来的,而是挣出来。其余的,无可奉告。”

他越是这样,赵远越是不想走,这个时候,“人间地狱图”再次发挥了作用。没有任何悬念,男人动了恻隐之心,慢慢说道:“赚钱不容易,我的方法是经过无数次实践去证明了的。所以你们,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你们就别跟着我了。”

“好。”兄弟俩异口同声。在赵远眼里,这个男人是个大师;在赵天眼里,这个男人,是个老师。中国的职业里,但凡带个“师”字的,总能给人一种专业的感觉。老师、技师、美容师、心理咨询师,这些人都是有自己专属的领域的。可偏偏“大师”这两个字,单独说出来,就感觉像是骗人的江湖术士。老师是教书的,美容师是做美容的,大师,什么都干,但干什么都是骗人的。从这个角度看,赵天对这个男人的认识,更清晰,更具体。可是清晰有什么用,再清晰,还得跟着那个着了魔的大哥,一起瞎胡闹。

列车经过一片私人承包的养鸡场,养鸡场里不知什么原因,地上多出了一个坑。第一只鸡不小心摔进去了,第二只鸡以为里面有吃的,立马跳进去了,第三只鸡,看着它们都跳了,不假思索,也扎进去了

第五个小时

在这个国家,火车,是整个社会的缩影。这个国家所有的情绪,你都可以在这里看见。急躁,彷徨,对一夜暴富的强烈渴望。所有这些,就像化学药剂一样,被蹩脚的实验家胡乱地添加到一起。谁也猜不到最终的化学反应是什么?是变成亮闪闪的金币?还是在一场爆炸之后化为乌有。

那个男人继续向兄弟二人描绘着自己的霸业蓝图:“假以时日,我想要顶上比尔盖茨的位置,世界首富并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每个人都能做到,但问题是有多少人敢想,并且愿意去做呢。古往今来,凡是成大事者,都要有远大的志向和踏踏实实的行动。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走到我们心里所向往的天堂。所以,目前我们第一步,是要把你们手里的这些大蒜卖出去。”

“大师,那咋卖啊?”赵远问道,“靠这些大蒜,能发财?”

“哦,我们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周,名乐轩,你们可以叫我周先生。以后就别叫我大师了,担当不起。”周先生谦虚地说道。

“好吧,周先生,我叫赵远,这我弟弟赵天。”

“好的赵远,你刚才那个问题问的很好。我们靠这些大蒜,就能发财吗?我可以告诉你,是的,而且,是发大财。但是,这些大蒜只是一个载体,我们要卖的,是”老周顿了一下。

赵天立马问道:“是啥?”伴之以期待的目光。

老周看看赵天,又看着赵远,坚定地说道:“是,梦想。我们要卖梦想。”

“梦想?”赵远很疑惑。

“没错,你可以想想,你们最缺的是什么?钱。这列火车上的其他人呢?也是钱。但是他们缺少了一个赚钱的机会。现在,你们俩手上,就有这个机会。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个机会,描述成一个人人都触手可及的致富梦想。然后我们要最大程度的,让每个人都参与进来。”

赵远来了精神,继续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成立一家公司。”周大师不假思索地说道。

“啥?”赵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先生坚定地回答道:“成立一家公司。”接下来,周先生向兄弟俩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首先,先成立一家主营业务为绿色食品的公司,接着,向火车上的乘客进行公开募股,通俗点说,就是你出钱,就在这家公司里有股份,等公司挣到了钱,大家就是躺在家里也能每个月拿到不少的票子。

赵远觉得这真是个梦,可是赵远相信,眼前这个人,绝对有把梦变成现实的能力。

既然相信,那就行动吧。

这第一步,就是成立一家公司。赵远很激动,他马上就有一家公司了;赵天很激动,他哥哥马上就有一家公司了;周先生也很激动,他终于从理论跨向了实践,开始创业了。

第一个难题也伴随着激动而来。成立公司的流程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总起码,得有一个律师吧。去哪找一个律师呢?

赵远决定去列车播音室试试,可按照他们的规定,除非有紧急情况,否则是不能帮乘客随便播音的。

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车厢里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你凭什么把我锁在厕所里面,我要去告你。什么?列车停站。停站锁厕所你不知道先敲门那。你懂不懂尊重人权?你工号多少?我回我的律师事务所就告你去。

三个人同时坐直了身子,互相看着,笑了起来。

第六个小时

那个要投诉列车员的律师被请到了周先生的三号隔间里。

“成立一家公司,手续是很麻烦的。但是咱们在火车上,还是能做一些事情的。”张律师说道。

接着,张律师按照周先生的意思,又是打电话,又是手写纸质材料。总算是弄出了一份具有可信度的材料书。就等着下火车之后,再办理一些手续,公司就算是成立了,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赵远。当然,作为回报,张律师可以获得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

赵远突然有点发懵。这一切变化的太快,他赵远马上就有一家公司了。他偷偷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确定了眼前这一切是真的。他赵远终于等到了今天。

既然是一家公司,那该有的东西还是必须要有的。比如说一个名称。公司需要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大伙儿都兴奋地思考着,像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一样。十几分钟之后,大伙儿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赵远觉得应该叫,赵家屯。

周先生说,就叫绿地食品有限公司。

张律师忙着弄材料,没有说话。

赵天和他哥一样,觉得公司的名字中应该有个“赵”字,就叫,赵氏孤儿有限公司。

其他三个人都惊讶地回过头看着赵天,张律师推了推眼镜,又低头写材料去了。几分钟僵持之后,张律师说道:“这样吧。我综合一下大家的意见,我们公司就叫,赵家庄绿色食品有限公司,怎么样?”大伙儿都觉得行。接下来就是分配职务了。赵远,担任董事长;周乐轩,担任总经理一职;张律师,就是公司的法律顾问。

眼看着大家都有了职务,自己啥都没有,赵天不乐意了,哥,我呢?我是啥职位?

“你想做啥?你能做啥?”

“我,我要做军师。”赵天很崇拜诸葛亮,想要随着他偶像的脚步向前。

“好,就封你做军师。”赵远半开玩笑地答应道。

赵天从小到大,在班级里,连个组长都没有当过,现在突然当了一个军师,那种自豪感是从来没有的,他站起来,对着大家说:“诸位,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是啥?大家都知道。

钱。公司现在只是个空壳,需要钱来支撑。没有钱,赵远,他就只是个光杆司令。

按照周先生的想法,他们应该去车厢里面向每个人进行宣讲,然后集资。但至关重要的一点,是要让别人都能相信他们的确有一家公司,并且公司很有潜力,投资这家公司就能挣大钱。所以,必须对这个四人团队进行包装。而这四人当中,最需要包装的,是赵远。

赵远穿得一身土黄色衣服,怎么看,都不像个企业家。该如何让别人信服,是个大问题。还是周先生聪明,他说道:“董事长,目前来看呢,让你短时间内就变成一个都市老板的形象有点困难,所以我认为,你可以在幕后按兵不动,去找代理人来帮你完成一系列的工作。比如说,找一个秘书。”

赵远听见别人喊自己董事长,心里很是舒坦,又听见要为自己找一个秘书,心里就更美了。村里赵二狗不是有钱嘛。他再有钱又能咋样?他能开公司吗?他能招秘书吗?不过说到找秘书这件事,赵远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第七个小时香烟啤酒八宝粥,瓜子饮料火腿肠,要买的赶紧了,最后一趟了啊。

李星星正看着韩剧,突然觉得肚子很饿,就喊着售货员,买了一桶泡面。撕包装的时候突然想到吃泡面容易长痘痘,正在开粉包的手于是停了下来。她来自一个二线城市,长得很漂亮,又会打扮,所以很多人都在追求她。但她眼光很高,条件不好的入不了她的眼,条件好的吧,身边又没几个。毕业两年,不仅男朋友没找到一个,就连份稳定的工作都没找到。这次去南方,就是去朋友的酒店里,找一个大堂经理的工作。她躺在床上,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的那个男人正色眯眯地看着自己。她瞪了他一眼,起床想找列车员投诉去。不曾想,在隔间门口遇见了自己的白马王子。他穿着得体的西服,戴着一副讲究的高级眼镜,那双被保护起来的眼睛正发散出迷人的光彩。

“你好。”王子开口说话了。

“嗯。”李星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董事长想见你一面。”周先生继续说道。

“董事长?”她由惊喜变为了疑惑。

“是的,他就在隔壁车厢,想见你一面。”周先生的目光坚定而又迷人,让她无法拒绝。

“好吧,反正也无聊。”李星星嘴上没有示弱。

“相信我,你一定会不虚此行。”周先生边带路边说。

在很久以前,人们挣钱主要是靠信息的不对称。长白山的人参,在当地很便宜,但是在南方,却是高价。这是生产信息的不对称。这一点,用了中华上下五千年,直到今天。

李星星一走进隔间,就惊叫道:“是你,卖大蒜的。”

赵远看着窗外,没有说话,这是周先生的安排,能显得赵远更加深沉,更加神秘。这一点,是领导阶层的人需要的伪装。

“这位女士,请不要对我们的董事长大呼小叫。”周先生平静地说道。

李星星有点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先生继续说:“我们董事长想招你做他的行政助理。你考虑一下。”

李星星有点不知所措,有点结巴地说:“为什,为什么找我?你们不会,不会,不会是骗人的吧。”

这个时候,赵远转头看着李星星,压低声音说道:“人活在这个世上,有时候就需要一个机会。我刚才表面上是卖大蒜,实际上是想近距离的接触一下你。看看你能不能胜任这一份工作。找你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因为我卖了那么多大蒜,只有你,不仅不买,而且还要投诉我。我觉得你是个有原则的人,有原则的人,我欣赏。”赵远背下了这段台词,设计者不用说,就是周先生。

看着李星星没有说话,赵远站起来背对着她接着说:“我是从农村出来的。作为一个农民企业家,深知社会的不容易。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种朴素的气质,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赵远突然转过身,说:“加入我们公司吧。我们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周先生很满意他的创作,看李星星的表情。这件事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李星星突然明白了,原来是天上掉馅饼了,她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说道:“可是我没有做过这之类的工作,你们确定要给董事长招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助理吗?”

“我欣赏的,是你的原则。”赵远显然已经无话可说了。

事情办妥了,李星星加入了赵家庄绿色食品有限公司,担任董事长助理一职,兼任秘书处处长,至于工资嘛,还是和其他人一样,以股份形式发放,占股百分之三。

就这样,他们几个愣是凑成了一个公司。周乐轩和李星星因为各自的经历,气质颇佳,都能给人一种公司高层的感觉;张律师,就更不用说,绝对的都市白领形象;赵远,这个公司的幕后大佬,只需要负责装深沉,而他那弟弟有一种傻傻的气质,正给人一种纨绔子弟的感觉。中国,即将诞生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中国农业企业的历史马上就要被改写。这一点,他们都相信。要不怎么说,虚有的名望能给人一种虚有的征服欲呢!

第八个小时

公司的第一次会议召开了。

议题很简单,怎样筹钱?

秘书处处长提议,先在卧铺车厢进行宣讲和集资。

军师认为,应该去硬座车厢,那里人多。

董事长正在沉默。

张律师依然忙着弄材料。

于是总经理说话了,我认为,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千万别忘了这列火车上还有一个富人区。

“富人区?”赵远反问道。

“没错,列车上也分为几个区,硬座车厢属于一般阶级,硬卧车厢属于中产阶级,那么富人区,就是软卧车厢。我认为,我们针对不同阶级应当有不同策略。一般阶级虽然不像富人区那么有钱,但是他们人多,所以收上来的钱也是相当可观的。因此在这个区域,我们需要制造一种热情,制造一种狂热的气氛,就像股市吸引股民一样,我们也要用狂热来吸引他们。”说到这里,周先生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硬卧车厢,属于中产阶级,他们的特点是求稳,所以我们的任务是要让他们相信,投资我们公司,是一种稳健的投资。而最关键的富人区,他们的特点,就是不差钱,但需要社会地位和名望。我们着重向他们描述公司的前景,我们公司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如果投资我们,亏了,只是损失一部分小钱,但如果赚了,那就是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的联合创始人,这名头,不是谁都能拿钱买到的。”

周先生说完后,看着大家。很明显,这般分析,令大家再次深深地折服。而他自己,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想象着公司上市之后媒体向他发起猛烈地轰炸,肯定会有媒体这样问:周先生,是什么让你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呢?信念,理想,还是什么?他会这样回答:是梦想,一个由平庸走向卓越的梦想,一个有了梦想还敢于去实践的力量,一个有着力量还不向现实低头的战斗者。这就是我,周乐轩。哇,这段话肯定能登上头条的。

话不多说,大家兵分三路。大家有点意想不到的是,周先生主动申请去硬座车厢。他的理由是,他是公司里最能制造狂热的人,他去硬座车厢,可以收取最大化的资金。既然这样,那接下来的就好分配了。张律师带着李星星直奔富人区,至于董事长嘛,还是带着弟弟留在硬卧车厢。

第九个小时乃至以后……

有人说,中国的火车很嘈杂,很杂乱,乱得令人心烦。

其实,你不能怨火车,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嘈杂。火车上,有家庭,有爱情,有怨恨,有争吵,有梦想。你不能否认他们的价值。因为你,也身处其中。

后面的故事很简单,三路人马。张律师和李星星吸引了两位大款的投资,数额共一百万。周乐轩在硬座车厢居然也收到了五万投资。赵氏兄弟,在硬卧车厢卖掉了十斤大蒜,共收入一百元整。但,公司是他们俩的,所以钱还是他们的。

就这样,两个贫民,上火车时,还是一贫如洗,下火车时,已经是身家百万的富翁了。

这样的故事不少,中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可能发生,但是故事,毕竟只是故事。

你说呢,赵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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